王湘穗、乔良

　　摘自《割裂世纪的战斗——朝鲜1950-1953》

　　中国人为何出兵朝鲜，直到今天对美国人仍是一个难以懂得的“东方之谜”。

　　当年，困扰美国政府官员和将军的难题是“中国会不会介入”。杜鲁门在对朝鲜事务作决策的时候，感到最重要又最拿不准的就是这个问题。为此，他在飞了4000多千米到威克岛与麦克阿瑟见面时，特意向这个在亚洲生活了几十年、自夸同时也被美国人公认的“东方专家”询问：“中国人会不会出兵？”麦克阿瑟非常有把握地答复，绝对不会。显然，此时的他并非像他后来在回想录中所说，对中国和俄国的介入都看得一目了然。他分析说，中国出兵的机会是在美军被困在釜山或是在仁川登陆的时候，现在他们怎么会引火烧身？在没有空军掩护的情况下与美军作战，那会成为战斗史上最大的屠杀，没有一个苏醒的司令官会在这时与美军作战。

　　到后来，这个问题成了由谁来承担朝鲜战斗失败责任的要害时，麦克阿瑟否定曾经说过这类话，他进一步辩护，即便说过，也是参军事角度而言。追随总统的国务院官员，拿出谈判时躲在门后的速记小姐的原始记载来证明麦克阿瑟的确讲过类似的话。麦克阿瑟固然难辞其咎，杜鲁门也有不可推辞的责任。因为总统作政治决断时不应只听将军的话。显然，“中国会否出兵”不只是个军事问题，而是个重要的政治断定。对这一点，麦克阿瑟的情报部部长威洛比少将在当时虽然已经很苏醒地意识到了，但唯麦帅马首是瞻的习惯使他很快就从心里否定了这份苏醒。

　　10月14日，也就是麦克阿瑟去威克岛见杜鲁门的前一天或是中国出兵的前5天，威洛比召集顾问会议，分析中国出兵的可能性。一份名为“情报部部长威洛比少将在顾问会议上发表的正式见解”的记载稿，记载了他当时对这个问题的见解：

　　中国在东北集中了9个军—38个师。

　　苏联不会直接介入。因为在经济上是不利的。如果有介入的必要，可能让中国部队介入。

　　我们的情报机关已集中一切力量注意难以捉摸的林彪和鸭绿江，但是无法获得可靠的材料。

　　中国领导人发表的“如果美军超出三八线就介入”的声明，是恐吓、外交恫吓、策略之类，是试图禁止美军北进。

　　然而，如果中国的声明表现的是它的真实意图，那就是克里姆林宫和北京定下的战斗决心，所以在我远东军能够收集到的情报领域中，属于不能断定其真伪的高级情报的性质。

　　作为麦克阿瑟的情报部长，威洛比也是前者的崇拜者。这位情报部部长坚信，这一次对中国人的断定仍然是麦克阿瑟而不是其他人的断定更正确。对所有的情报，威洛比都放在了这个取景框下进行视察。他在情报记载中写下，“在这个时代，中国部队不会大规模介入”。迷信产生的盲从代替了威洛比最初的苏醒。他要用情报证明，麦克阿瑟的断定从来都不会错。

　　在“命运之日”的混战中，南朝鲜1师捕获了一名服装不常见、语言又不通的俘虏。这个后来被命名为“第1号”的中国兵说出了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情报，在云山西北的山里埋伏有1万人的中国部队。尽管他级别很低，说出的情况值得猜忌，但因事关重大，师里还是向上级作了报告。26日，送到团体军部的俘虏2、3、4号，说自己属于第54、55、56部队，“各部队从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军各抽3000人组成，总共渡江有9000人”。（现在看来这像是精心策划的假情报。可在当时，这被认为是中国参战部队虽然有许多叫师或军，但实际上是团以下的小部队的证明。“兵不厌诈”，战斗总是充满诱骗，战时的人们奉行着与和平时的人们不同的另一套伦理规矩。）

　　10月28日，威洛比将军在给华盛顿的报告中说：

　　应当认识到，大部分中共部队都没有与一个重要军事强国进行实际战斗的有效经验。此外，他们的训练也像本来的北朝鲜部队一样，由于缺乏统一的设备和弹药供给而大受阻碍。

　　从战术的角度看，大获全胜的美国部队已经全面展开，这标记着武装干涉的最佳机会早已过去了；如果有打算采用此种举动，很难假想，会推迟到残余的北朝鲜部队已处于战斗力极低的状态时，才付诸实行。

　　这种由己及人的推理方法在战斗中一向有害无益。

　　在10月31日的情报记载中，威洛比记载了第8团体军抓获俘虏的口供和南朝鲜第2军已被歼灭的情况，他写道，“战斗由于中国人的介入趋于严重化了”，但结论却又是“没有中国部队入朝的确实证据”，真是抵触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