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你开端吧

　　马可越发感到和时尚产业格格不入。2005年，她参观纽约时装周，看完几场秀，感到一阵反胃，跑到中央公园的草坪躺了两个小时，「后来我才意识到是看表演看吐了」。震耳欲聋的音乐，袒胸露乳浓妆豔抹的模特，15釐米极细的高跟鞋，「我心裡面特别悲哀，女人还不够美吗？人们为什么花这么多钱去製造这些折磨人的东西？「时尚填满了人们的空虚和自我，录音整理，让人们深陷于自恋而顾影自怜。自我之外更大的世界却视而不见……」

　　现代舞者侯莹那时曾在纽约和马可深谈，两人绕著百老汇大街走了一圈又一圈，累了坐在台阶上。侯莹回想，那夜，路灯微亮，马可显得很苦楚，北京速记公司，她无助地问，现在怎么办，例外已经满足不了我真正的精力需求了。

　　就在马可困顿不解的同时，2006年，巴黎时装公会与中国服装协会成立了中法联合会，意图促成中国品牌走进巴黎。此前一年，中国参加WTO，国际奢侈品牌正式入驻中国市场，一夜间，所有大型卖场一层被LV、GUCCI佔领。「真正的狼来了。」毛继鸿说，「中国製造」必须转向「中国创造」。

　　此时，马可带著简略的行李离开已经生活了14年的广州，她把之前积累的近百件服装和数十双鞋子全部送给了亲朋好友，扔掉了所有的化装品、香水，孤身来到珠海创立「无用设计工作室」。此前一段日子，她已无心成衣设计，行走在中国最偏远的山区寻找几近消散的手工艺，「她那种爱好我是说不出⋯⋯打比喻说看人家绣花，她可以这样子蹲人家旁边看著人家绣，蹲几个小时，然后自己拿著学。」追随马可10多年的袁仰涵说。

　　巴黎高级时装公会前会长迪迪埃吸收《人物》採访时回想，2006年夏天，他去珠海访问了马可。马可向他展现了一些无用的设计，同时告诉他，之所以选择服装设计是因为那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自由的领域。迪迪埃爱好这些手工产品，于是向马可发出进驻巴黎时装周的邀约。

　　马可知道这个邀约意味著什么。她看过拍摄著名日本设计师山本耀司的纪录片《城市时装速记》，「当时导演文德斯问山本耀司一个问题，你现在每年都要来巴黎做两次发佈，会不会感到很辛苦，是不是每年这两次都必定要来，然后山本耀司就很确定地说，对，当然，必定要来。然后他问为什么，为什么必定要来，山本耀司的答复是，如果你不来的话，现场速记，大家就不记得你了。我就跟巴黎时装公会的主席讲，出于我对中国服装的一种责任感，我不会拒绝您的邀请，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我不会一直在这裡发佈下去的，我只能做有感而发的设计。」迪迪埃沉默了一会儿说：「无论如何，你开端吧。」

　　2007年，马可在无用建立后的第一个作品《土地》涌现在巴黎一个有百年历史的中学室内篮球场裡，没有T台，模特们如雕塑般矗立著，衣服又重又厚，佈满尘土和破洞，「这是给天做的衣服。」马可解释说。

　　「她展现的不是时装，而是中国。」迪迪埃盛讚马可的巴黎首秀在中国时尚还不具备可信性时，贡献了奇特的创新形象，具有广阔的国家意义，成绩等同70年代闯入巴黎时装周的第一批日本设计师（川久保玲、山本耀司、三宅一生、高田贤三）。马可构建的中式气场既不像时装也不完整是纯艺术，迪迪埃形容更像是「一场爱情表白」，「我感到20年后，人们还谈判起它。」

　　几乎是在《土地》发佈会结束的同时，马可接到了巴黎高级定制时装周Haute Couture的邀请，Haute Couture作为世界时尚金字塔的顶尖一贯以严苛繁琐的申请程式著称，目前全球仅有二十几个品牌被列入高定发佈的名单中。2008年7月，马可带著新作《奢侈的清贫》重返巴黎，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涌现在巴黎高定名单中的中国设计师。40多个舞者缓缓步入巴黎小皇宫的林荫道，表演场地的另一端，来自中国的老织布机发出强烈的节奏声，纺纱女轻揉慢捻，指尖裡抽出一根纤长的棉线。全球权威的时尚杂志《ECO FASHION TALK》评价马可发出了一个勇敢的声音，「站在中国便宜劳动力的、统一的大工厂制衣业的对峙面，重新拾起被低估的手工艺，从本质上寻衅了现代文化的服饰属性。」

　　「我们当时很麻烦赞助她申请下来那个露天场地。」赵倩对《人物》回想，作为法国国际时装公会中国履行总监，她的工作是将中国品牌推向国际。「她不是设计师，必定要抛开这个概念，设计师的核心是服装⋯⋯但是对于艺术家来讲，服装只是一个载体，她的思想是核心。」2007年赵倩曾去珠海看望马可，询问「无用」是什么？马可将答案写在纸上，大意是科技发展迅速，很多被抛弃的无用之物才是人类最可贵的情绪记忆，她想通过做这些「无用」的创作寻找人性中最本质的东西，那些人们心坎深处最渴望的永恒不变的东西⋯⋯「我不属于那种随便被煽情一下就会哭的人，她当时读完那个以后⋯⋯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东西，我没有大哭，是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