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顾名思义，本应是指口头讲述而非书写或摄制的历史。但是，20世纪40年代由美国历史学家阿兰·内文斯(Allan Nevins)所提倡的“口述史”则是指以录音机等现代先进的设备采访、收集史料的一种方法，从而曲解了口述史的本意。口述史被误读了。那么口述史是什么?与书写的历史和摄制的历史相比，它又有哪些特点?它又为什么被误读?笔者不揣肤浅，就上述问题略陈管见。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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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先来对20世纪40年代在美国兴起然后繁盛于北美和欧亚大陆的所谓的“口述史”作一简要回想。

　　1948年美国历史学家阿兰·内文斯(Allan Nevins)在哥伦比亚大学创立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口述史研究机构——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标记着口述史正式出身并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随后口述史繁盛于北美和欧亚大陆，大有“显学”之势。目前，尽管全部口述史学界对于20世纪40年代在美国“复兴”的“口述史”表述各异，录音整理，但其核心内容基础一致，即以录音机等现代先进的设备采访、收集史料的一种方法。如美国著名的历史学家路易斯·斯塔尔(Louis. Starr)说：“口述史是通过有筹备、以录音机为工具的采访，记述人们口述所得的具有保存价值和迄今尚未得到的原始材料。”美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唐纳德·里奇(Donald A. Ritchie)在他的口述史专著《做口述史》中也有一段类似的论述，他说：“口述历史就是通过录音访谈来收集口头回想和重大历史事件的个人评论。”英国历史学家约翰·托什(John Tosh)认为口述史是一种口述回想，即由史学家访问当事人而取得的第一手材料。英国埃塞克斯大学社会学教授保罗·汤普逊(Paul Thompson)认为,“口述历史是关于人们生活的询问和调查,包含着对他们口头故事的记载。”美国历史学家罗纳德·格莱利(Ronald J. Grele)也持有类似的观点，他说：“最近几年来，口述史已成为一个名词，是指被收集的东西，而不是带有历史目标的采访运动。”国内史学界对口述史的界定也大致如此。比如，钟少华先生认为：“口述历史是受访者与历史工作者合作的产物，利用人类特有的语言，利用科技设备，双方合作谈话的录音都是口述史料，将录音收拾成文字稿，再经研究加工，可以写成各种口述历史专著。”杨立文教授说：“口述历史最基础的含意，是相对于文字材料而言，就是收集当事人或知情人的口头材料。它的基础方法就是调查访问，采用口述手记的方法收集材料，经与文字档案核实，收拾成为文字稿。”而蒋大椿、庞卓恒等学者则索性把口述史(学)纳入传统史学方法之列，称之为“口述史学方法”。

　　对于上述口述史的定义，笔者认为至少存在以下三个问题。首先，口述史是对口头采访的记载?显然不是。现代最早搞中国口述历史的专家，美籍华人唐德刚教授，从1957年开端参加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学部的工作。他完成的《胡适口述自传》、《李宗仁回想录》、《顾维钧回想录》等书，在全世界发行百万册以上。他对口述历史的见解是：“所谓口述历史并不是一个人讲一个人写就能完成的，而是口述部分只是其中史料的一部分而已。一般而言，大学者的口述史料大概有百分之五十、六十;非学术人士的口述史料只有百分之十五、二十左右。”可见，在唐德刚教授看来，口述史并非是对口头采访的记载，记载的部分只是史料而已。然而，遗憾的是，他也未明确指出到底什么是口述史。其次，如果口述史是对口头采访的记载，那么当它们被收拾出版后，尤其当它们摆设于图书馆的时候，与其他文献材料或者书写史又有何差别呢?在钟少华先生看来，口述史就是将访谈录音收拾成文字稿，然后再经研究加工并最终出版的历史专著或论文。另外，从英国著名口述史学家保罗·汤普逊的话中也很难看出目前史学界所称的“口述史”与书写史的差别。他说：“当然，一旦口头证据被记载下来，它就会像所有其他类型的文献材料那样能够为图书馆里的单个学者所利用。”换句话说，这与其说其是“口述史”还不如说其是书写史。最后，如果“口述史”是指通过采访获取原始材料的一种方法，那么，显然这种说法本身就存在问题，因为方法是不能被称为史或史学，因而也就不能称其为历史学的一门分支学科。正如约翰·托什所言，“非常不幸，‘口述史’这个名词，使人认为它象外交史或经济史那样是一门新的专史。但口述史并非历史学中的一门新分支，会议速记，而是一种新的方法——一种使新材料与书面材料与文物材料一起得到利用的方法。”但是，国内学术界称上述“口述史”为历史学的一门新的分支学科也不乏其人。这里，托什虽然否定了口述史是历史学的一门分支学科，但他同样毛病地把它当作一种方法。再者，如果说现在学者是从强调史料收集方法或手段的不同而提出“口述史”的概念，然而从杨立文教授对口述史的定义中，我们还看不出“口述史”收集史料的方法与梁启超提出的“口碑史料学”有何不同。他们都是主意采用“口述手记的方法收集材料”的。再退一步而言，即使有更多的学者强调“口述史”中录音机乃至摄像机等现代技巧设备的运用，但是，笔者认为这与传统“口碑史料学”的“口传手记”并无质的差别，尤其当它们最终都以文字稿出版问世的时候。